仙台憶政孝 [客席酒評人 - 岳琳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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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台位於日本宮城県,為東北第一大城市,有出產威士忌,本名仙台威士忌,廠址實為仙台外圍之郊區,後正名為宮城峽。宮城峽之峽意,為兩山之中,幽谷長年皆有水氣。水源靠東北山脈流下之河川,此地與山崎極為相似,同為三川合流,最後聚於広瀨川,合流之地常散出霧露 (負離子特別多),適合長期儲存熟成 maturation。故宮城峽雖近似低地 Lowland 風格,但熟成後酒體常有厚重之感,想必與水源及地理位置有關。
首次到訪仙台已為311地震後翌年,幸宮城峽處仙市以西,遠離海岸及震央,酒廠幾近無損。若說有受地震海潚影響,實乃外人無知。若說有幅射,則不知與家中微波爐何者為高。
宮城峽有4對極大的蒸溜器 pot still,連兩隻穀物連續蒸溜器 continuous still and coffey still,産量為當時日本之冠。2012年尚未出現日威熱潮,往宮城峽之參觀者少之又少,我初訪時遊人不多,付費品飲室更無人問津,可讓我於清晨暢飲13杯,醉倒於「仙台」之上 (品飲室外長欄)。
東北空氣清雅,盛夏卻無悶熱,涼風徐徐,一睡便到晏晝。偶爾睜開眼,見太太正細讀周樟壽之雜文,倚著她便再往去睡,依偎之間,涼風又至,已分不出何者輕撫我。再睡時張手及風,也讓風滲進內心,半醉半醒,一時物我無分,已超莊周夢蝶之境。莫說良晨美景帶不走,經此一覺,宮城峽便終身我與。
東北城市,宜不同季節到訪。以仙台為例,其夏季以七夕祭聞名。暑假遊覽宮城峽,可盡量配合農曆七月初七到訪,便能同時欣賞大街為節慶佈置的裝飾,三步一式,五步一變,不及細賞當前彩絹花巧,撲面又來另一排美豔嬌繡,一時不知美為何物;其寒天則芳霜飄至,溫泉雪景非関東所及。且夏可往三景松島,冬可接藏王樹冰,訪宮城峽必不悶也。
到訪仙台,還有一期待,就是找尋魯迅之足跡。魯迅先於東京留學,再往東北最高學府習醫,後棄醫從文的歷史不贅。青葉城有一魯迅銅像作紀念,沒有仙台,便沒有魯迅,近代亞洲文學史將改寫。
另一行程,當為認識獨眼龍伊達政宗 Date,政宗昔日雄踞仙台藩,宮城峽便有出品一名為「伊達」的威士忌,起初為宮城県限定,酒體平凡但酒標别緻。
日人早於唐朝起盛習中國文化,文書皆以漢字為模,並以此行文賦詩為傲,政宗文化涵養見於青葉城博物館內展示之書,有一詩便全以漢字為本,曰:
馬上少年過 世平白髪多
殘軀天所赦 不樂是如何
論辭論韻論意,根本是唐人之作。就憑此作,可側見政宗之時盛擁漢文化,與同期清代康雍乾盛世相同。至今日人無法讀懂全漢字文本,乃中央集權統一文化及鎖國政策之後話。
不才兩訪宮城峽,若論周邊之境,莫可不提作並溫泉。溫泉雖未聞名於國,但作為地區溫泉之鄉,且乘宮城峽遊覽之便,當可一訪。其中岩松溫泉乃広瀨川旁之天然露天混浴溫泉,國外遊客幾近絕跡,集此等條件者連群馬県草津以至新潟県越後湯沢亦未復見。且溫泉置於広瀨之上游,正可觀賞河川流向宮城峽作蒸溜之用,From Water to Whisky。晚上尤其淙淙,若有一佳人作伴,其意境無以上之。大部份溫泉旅館均於JR 作並站有專車接送,最佳玩法莫過於早上參觀酒廠,午後便可下榻旅館休息,至翌日返回市內,或再往山形県郊遊。故往宮城峽及仙台,不待三幾天似有不足;若再論及宮城県內之日本三景 – 松島及周邊,不待上一週焉能安然。
說得遠了,分享些實際資訊,假期及預算不多者,由東京往返宮城峽,實可一天來回,駕車未免太累,但於東京站、上野站 Ueno及大宮站 Omiya 皆可乘東北新幹線 Tohoko Shinkansen 前往,快車只須兩站便達仙台。仙台有電車 JR 前往宮城峽附近的作並站,班次不多 (可查google map 或JR 網頁)。作並站於週末有免費巴士 shuttle bus往返宮城峽 (同樣要上網查班次),不乘車而漫步則要30分鐘,有行李者不輕鬆。若少往東京以外地區,乘此JR 可一試這通常只得兩卡的電車,至郊區時單軌雙程行駛,車門也要按鈕啟動,頗有玩味。但若非週末或有情意,選乘 JR 戇居矣。
仙台站有巴士前往山形県,中途下車於宮城峽門前,不但少走20分鐘路,沿路與庶民同坐,欣賞兩旁春花秋葉夏水冬雪,或半睡半醒不覺時光驟過,皆比只往酒廠掃貨富足。不明何以逢雜誌日誌皆只道遊宮城峽乘 JR,愚以此為下下之選。
回程同坐此車於青葉大街 Aoba dori 下車,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見到路旁食檔 – 居酒屋世界遺產大分軒,朝行晚拆,滿有江戶前之風。味道雖未必佳,但價錢必定相宜,此等風貌於大城市已不多見。寒冬進帳,拿出酒廠買的限定酒 (仍有的話),與老闆呷一杯再閒話家常 (不諳日語者指手劃腳),不正如魯迅當年留學境況乎?
今論 Nikka 威士忌,常推余市為首,但若論酒廠規模及運作,則宮城峽與余市實為相輔相成,缺一不可:前者蒸溜器幾乎長年運作,補後者暑假停工之不足;另宮城峽以蒸氣發熱蒸溜,蒸溜溫度稍低,酒體輕柔淡雅,余市則為直火加熱,雖不易控制,但酒體厚重,互補不足;兩間酒廠的蒸溜器頸部末端一上一下,也取其豐醇與順滑,生產出近似 Highland 及 Lowland 的不同風格;宮城峽更有余市所沒有的 continuous still (及之後的 coffey still),補上穀物原酒的大系;而宮城峽的酒庫於建廠時已數倍於余市,彷彿預見日本威士忌將供不應求,可見竹鶴政孝為宮城峽之建造費煞苦心。為紀念竹鶴政孝,才有之後以他命名的「竹鶴」調和威士忌。
故若說山崎為政孝的而立之作 (1923年完工,政孝剛30歲),酒廠為實驗性質,剛為日本生產優質威士忌起步;余市則是政孝的不惑之作 (1934年始建,政孝40歲),此時他已全有自己的理念,以蘇格蘭生產方式為王道,惜余市規模也僅止於此;宮城峽則為他隨心所欲不越矩之大成 (1969年建成,政孝已屆70),收放自如,一生無憾於貢獻日本威士忌發展。竊以為當時宮城峽乃圓補日本威士忌之全面 (富士御殿場建於1972年,白州則建於1973年),政孝居功至偉。沒有政孝,既沒有山崎、余市、宮城峽及信州 (依據竹鶴筆記規劃),也沒有「山崎」、「余市」、「宮城峽」、「響」、「竹鶴」及「駒ヶ岳」,世界威士忌的歷史也將改寫。
觀乎竹鶴政孝幾近以一人之力,譜出日本威士忌版圖,繼而獨步全球,放緒四海,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。每想及此,即愧嚐余市宮市之酒,歎今飲者自以為是,逢酒只論價道稀,而不知站在巨人之肩,卻永不能望其項背。
千古風流,灰飛煙滅,人生如夢,一尊還酹江月。